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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色,戒》,《半生缘》与《倾城之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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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7-12-4 14:57:00 |只看该作者 |倒序浏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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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鱼我所欲也——“色之狩猎”与“倾城之恋”
  文/江北客伏羲梦蝶
  
  张爱玲是读红的人。读红入了痴迷,着了魔,这便成了梦魇。
  《半生缘》里所呢喃的,是张爱玲的痴。近乎宝玉无暇的痴。
  《半生缘》里对男女关系的解读,是干净的,纯粹的。这种纯粹在于,沈世钧冒着一夜北风寒,在冰天雪地里为顾曼桢捡回的那只手套。
  然而这一出《十八春》却不曾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与归宿,恰如刘若英在《原来你也在这里》中所吟唱的那般,“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,却换来半生回忆。”
  张爱玲在散文《爱》中说: “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,于千万年之中,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,没有早一步,也没有晚一步,刚巧赶上了,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,惟有轻轻地问一声:‘噢,你也在这里吗?’”
  黎明亦在电影《半生缘》末尾唱道:“灯火阑珊的彼岸,我以为你就是答案!”
  曾经,张爱玲以为,胡兰成是她的答案。
  然而不是。其实也是。
  未曾读过全本的《今生今世》,止匆匆掠过其中的一篇《陌上桑》,珠圆玉润,才情如斯,于爱玲而言,是否纵是邂逅一瞥一瞬,亦算不枉此生呢?
  可是她不甘心的,她要留住他的今生今世,她要的,是一场倾城之恋。
  所以她要捣之为泥,不离不弃。她捏了两个泥人,一个叫范柳原,一个叫白流苏。
  《倾城之恋》无疑是张爱玲小说的另一个高点。登临瀚海的高度在于,范柳原和白流苏之间的关系,从头到尾,并非狩猎的关系。白流苏从来就不是范柳原的猎物,她是他理想之中的精神伴侣。或者说,他希望她是能够与之携手一生、死生契阔的精神伴侣。在这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中,他曾经徘徊,曾经犹豫,举棋不定。可是一场战争,香港的沦陷,成全了这一场柏拉图之恋。范柳原原本是要到英国去的,他这一走,与流苏之间的关系又将陷入绵绵拉锯,一个礼拜的温柔缱绻,委实太过短暂,至少,他感受不到,究竟什么才是生命中最值得珍视的真真切切的温暖?炮弹和战火强行封印了他血液中流浪的天姓。或许斩断了翅膀的他,才会真正体味到脚踏实地的相濡以沫。
  范柳原是放浪不羁的,他恋上的,不过是流苏眉梢那一点儿与众不同的古典的羞涩。而他要的绝不是肉体或欲望,这一点实在弥足珍贵。
  弥留之际,《金锁记》里的曹七巧叹息着,其实她这辈子想要的,不过是男人的那么一点儿真心。然而季泽贪图她的,却只不过是金钱和利益,尤其十年之后,竟连肉欲都不沾边的。所以,她实在是命苦极了。
  顾曼桢的半生幸福,在无情的岁月流逝中沦陷,白流苏的幸福,则要靠一座城市的沦陷来成全。
  于张爱玲笔下的女子而言,爱情莫非真的竟是一场奢望?
  其实她书写的,不过是自己的奢望。
  白流苏留住了范柳原,她爬到柳原身边,隔着他的棉被,拥抱着他,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。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。
  胡兰成却弃她而去,弃如敝履。
  她早年曾在《倾城之恋》中撂下一句狠话:“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……”
  这是她的歇斯底里。一言成谶,一语中的,一场奢望,化为泡影。泡影之中,彻底沦陷了她的红楼情结。
  此言过激,但又何尝不是一针见血?离开了精神上的水如交融,而徒有肉欲的媾合,那么男女之间的婚姻,又有何意义可言?
  《色,戒》是她的最后一部小说。一部涂改了近三十年的小说。可抹不掉的,是红尘俗世男女之间根生蒂固的关系。她足足用了二三十年,来重新定义,甚至颠覆曾经笃信的男女之间的关系。
  大观园只有一座,绛洞花王只有一个。大千世界,多的是赤果羔羊,虎豹豺狼。是狼就得吃肉,男人们几乎无一例外的嗜好犬马声色,大多数女子,邂逅的不是贾宝玉,而是贾琏、贾赦,或者薛蟠。
  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中,风刀霜剑肆虐,花朵早成落红,死鱼眼睛,比比皆是。
  很显然,王佳芝并不是死鱼眼睛。易太太是。所以王佳芝入了易先生心灵的罅隙。
  而易先生,绝不是贾宝玉。贾宝玉是浇花的神瑛侍者,易先生则是久经沙场、惯看风月的狩猎者。
  不可否认的是,在物欲俗世中,根深蒂固的男女关系,大多是一种狩猎关系。狩猎,是男人们的情结。男人通过狩猎,来获得快感和满足征服欲。而女人,则在这场征服之中,证明自己作为猎物的价值。她必得先默认这种狩猎规则,尔后方才能够在游戏与争逐之中反射出自己的尊严和信心。
  这信心,或许正来源于一枚钻戒。是六克拉的鸽子蛋,还是十二克拉的火油钻,在默认了狩猎规则的前提下,经由阿拉伯数字的量级换算出男人的真心。

  一枚钻戒,折射出炫目的璀璨,在那一刹间彻底迷惑了王佳芝的眼睛。
  那一瞬,她找到了爱情。至少,她以为,那是爱情。
  如果说《色,戒》中有属于女人的幸福,那么幸福只是那一瞬。
  而那一瞬究竟是不是爱情,从根本上亦值得商榷。
  所以王佳芝很不幸,在她生命中似乎就只有那么一瞬,可以用来证明她曾经拥有过爱情。
  这实在是微不足道的。
  付出什么,并不重要。一枚钻戒,一个微笑。错非须眉浊物,而是一只麋鹿,那么曼桢的手套,流苏的微笑,方才是千金不换的青草。
  顾曼桢坐拥半生,白流苏富可倾城,而王佳芝则真真可怜的紧,她只拥有过恍惚迷茫的一瞬,而即便是那一瞬,似乎也是悖论。她莫名其妙的付出了童贞的代价,扮演了猎物的角色,其本源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在迷局陷阱之中杀死猎人。
  其实邝裕民本来有机会给她一缕半生缘,或是一幕倾城之恋,可惜在残酷特殊的大时代背景下,这种原本小儿女之间的纯真吸引被无情扭曲,被赤果的欲望吞噬得一干二净。三年前你可以的,可是为什么不?邝裕民吻王佳芝的时候,她已经沦为不折不扣的猎物,或者说玩物。
  李安在原著的基础上深度诠释了这种狩猎关系,深入浅出的描绘了猎物与猎人之间的情感甚或灵魂交流。老鼠爱上猫,抑或老虎爱上猫,并不是新鲜酿造。
  色欲交织和抵死缠绵,绽放出一朵赤果果肉欲的白莲。唯美而不完美。
  王佳芝对易先生说,“我知道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……你想要我做你的妓女!”
  那一刻易先生的眼神尤为深邃,“其实,我比你更懂得如何做娼妓!”
  狩猎是男人的情结,呷妓是文人的情结,而权势则是一剂春药。看一看李安的眼神,就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更懂这句话。在这一剂旗袍丝袜的春药之下,催生出了蓬勃如春草一般的洪荒欲望。毫无疑问,在那一幕暴雨打梨花的狂野之中,于衣衫零乱、状若母狗的王佳芝而言,易先生拥有绝对的权势,那一刹,他君临天下,然而,他早先付出的代价,却是人格之唾弃,姓灵之压抑。
  张爱玲曾在《谈女人》一文中提到西方有人将女人比作猫,她说,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,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,且为了谋生而结婚的女人全可以归在这一项下。其实,男人何尝不是一样?在红尘浊世的大染缸里沉浮,归根到底,每个人,都必得靠出卖一样东西来谋生,上位。
  众所周知,在《色,戒》中,张爱玲冒天下之大不韪,捅出了一句更为赤果逼仄的狠话,“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……”
  而李安则用梁朝伟入木三分的表演告诉全世界,“或许,还有瞳孔……”
  其实我一直以为,迷惑王佳芝眼睛的,不仅仅是钻戒的光芒,更重要的是,那一瞬易先生的眼神。眼神中,透着真挚。
  我们不知道,这真挚究竟有几分。
  其实我们也没有必要知道。
  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,只要那一瞬,王佳芝认为,是十分。
  鱼我所欲也。张爱玲说,每个男人的生命中至少都有过两枝玫瑰,一枝是红玫瑰,一枝是白玫瑰。而王佳芝,不过是一朵饱受摧残、病态畸形的红玫瑰。
  那末,修成了正果的白流苏呢?
  当此际,范柳原踏月色而来,泪流满面,“是的,都怪我。我装惯了假,也是因为人人都对我装假。只有对你,我说过句把真话,你听不出来。”
  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,银色的,有着绿的光棱。
  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,挡住了一半。也许是玫瑰,也许不是。
  
  07年11月22日 感恩节 于巴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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